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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敘事分析
1994年上映的《飲食男女》是李安 “家庭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片名取自《禮記?禮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除了十分契合影片主題和內容外,這一片名更深化了影片的內涵。從敘事的角度來看,影片有許多出彩之處:通過三條不同的線索獨立地推動故事的發展,并最終達到敘事的統一;使用多個反復出現卻不斷變化的母題為故事設計鋪墊、轉折以及高潮,簡潔而有力;不斷變化敘述方式,不僅為人物行為提供動機、為故事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因果關系,更創造了期待、驚奇和懸疑的效果。
1.故事線的獨立與統一
影片有三條主線,分別是“女兒的情感”和“父女關系”(主要是父親與家倩的關系)這兩條明線,以及“父親的情感”生活這條暗線。 這三條故事線都有清晰的開端、發展和結局,雖然情節發展上相互獨立,但邏輯上符合因果規律,并最終通過父親這個角色實現三條故事線的統一。
三條線索中最明顯的是“女兒的情感”這條主線。三個人物的故事獨立發展,其中以大女兒家珍為主要敘述對象。通過張姊妹、父親以及溫伯伯這些人物,我們知道家珍一直走不出九年前的愛情陰影。周明道的出現給了她勇氣,最好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小女兒家寧愛上了好朋友的男朋友,兩人最終走到一起。二女兒家倩的感情生活比較混亂,和前男友分手后依然保持著曖昧的朋友關系,和新來的已婚同事產生辦公室戀情。雖然她不像家珍和家寧那樣找到幸福的歸宿,但阿姆斯特丹未嘗不是她新的開始。
“父女關系”這條線還可以細分為兩條線索。一是父親和家倩兩個人從無法溝通、關系冷淡、女兒希望逃離父親到最后兩人消除隔閡,理解對方。二是父親和女兒身份的互換。線索一的開端是父親把始終對烹飪感興趣的家倩從廚房里趕到大學,希望她學點有用的東西,可女兒多年來并不領這個情。故事線的轉折點是家倩在醫院看到父親做體檢,誤以為父親的身體出了問題,她開始關心、照顧父親。而最后一場晚餐戲迎來了故事線的高潮,父女之間的隔閡終于消除,兩人達到了最終的和解。 線索二和線索一是同步發展的。從在醫院中將父親擋在身后幫他填溫伯伯的住院單,到雨天為父親撐傘、看著一向堅強、倔強、嚴厲的父親傷心無助地哭泣。從用略帶嚴厲的口吻“命令”父親別搬重物,到最后走進父親的禁地——廚房,烹飪一家人星期天的晚餐。這些情節都表明了人物的成長和轉變,她變得更像家長,而父親則是她關心、照顧的對象。在最后一場戲中,這兩條線索匯合在一起,為“父女關系”這條故事線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從影片開頭的那個神秘電話開始,導演就不斷地為“父親的情感”這條暗線埋下伏筆:錦榮來拜訪時開口先問朱爸、珊珊說“媽媽今天把魚煎糊了”讓人聯想到神秘電話中的女人問魚的做法、家珍抱怨父親以后肯定得跟她時,錦榮意味深長的臺詞等等。這些都是導演精心埋下的伏筆。而影片幾次穿插的父親晨練、泳池按摩,以及父親對姍姍的照顧,都在為這條線索進行鋪墊。直到最后,當父親和錦榮坦白時,這條故事線才浮出水面,也劃下句點。
雖然這三條線索在情節的發展上都相對獨立,但從邏輯角度上分析,這三條線又是緊密相關的。父親一直對女兒們隱瞞自己和錦榮的關系,不僅是因為錦榮的離婚證書沒有辦妥,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因為自己的事情連累了家人,變成一種負擔。所以,直到女兒們都有了歸宿,他才開始考慮自己的問題。因此,“女兒的情感”與“父親的情感”這兩條線索是邏輯上的因果關系。父親到榮總做體檢是為了和錦榮在一起,是“父親的情感”這條故事線的一個鋪墊。家倩卻誤以為年老的父親健康出了問題,而這恰好是“父女關系”這條故事線的重要轉折點。
2.敘事中的重復與變化
在一部電影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重復出現的元素,包括人物、動作、場景等敘事元素,以及色彩、音樂、攝影、剪輯等風格元素,我們稱之為母題。然而,母題在重復出現的同時又常常有一些變化。這些重復與變化不僅推動了影片的敘事,也強化了情感的表達。
影片中的母題很多,最明顯的莫過于“晚餐”這一場景母題。這個母題一共出現六次,每一次都起到重要作用。第一次,一家人關系冷淡,家倩企圖逃離父親。在情節上為“父女關系”這條線奠定了基礎。第二次,家倩反而對“要出國工作,離開父親”感到難過。第三、第四次是家珍、家寧兩人情感線索的完結。第五次制造了全片的第一個高潮,影片最大的懸念終于揭曉,父親-錦榮這條暗線結束。而第六次晚餐則結束了全片最后一條故事線——“父女關系”,制造了第二個情感高潮,同時也為影片劃下句點。
此外,影片還有許多重要的母題。例如,家珍與周明道的愛情,每一次重要的轉折都伴隨著圣歌進行;情書的母題也一再出現,為家珍的感情線埋下伏筆,制造懸念;家珍以前常穿灰暗色調的衣服,當她終于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愛情時,她穿了一件醒目的紅色上衣,涂了鮮艷的口紅。色彩這一母題的重復與變化清晰地表現了人物情感的轉變;梁伯母幾次提到結婚(嫁人)這一母題,家珍截然不同的表現反映了人物的變化與成長;鐘國倫路邊等待的母題每次出現都推動了家寧的感情線,而且三次等待恰好對應著這條線索的開端、發展和高潮;“父親喚女兒起床”這個母題每次出現時,家倩與父親的關系都有所不同。
而在影片的最后一場戲中,除了“晚餐”這一明顯的母題外,還通過兩個重要的母題來達到敘事和情感的雙重高潮。影片中家倩第一次下廚是在雷蒙家,因為家里的廚房是父親的禁地,她不能在里面做飯。而廚房與烹飪,更是兩人矛盾的開始。影片最后,家倩做飯的母題再次重復,可是這次卻是在父親的廚房里。烹飪的人從父親變成了女兒。這一母題的重復與變化不僅有敘事的功能,更有象征的意義:女兒走進父親的禁地,也走進了他的心。另一個重要的母題是人物的相對位置(演員調度)。影片中有一場泡高山茶的戲。家倩和父親單獨坐在餐桌前,她為父親泡了茶,父親卻堅持要喝白開水,因為自己已經失了味覺。在最后這場戲中,類似的位置關系再次出現。可是這次,父親的味覺恢復了。父親終于嘗到了女兒的湯,也嘗到了她的愛。
3.敘述視角與認知層級
一般來說,電影的敘述視角分為全知視角與限制視角。而這只是電影敘述的兩個極端。事實上,很多電影會根據情節的發展來切換視角。電影學者大衛?博德維爾認為,情節提供故事內容范圍的尺度拿捏,于是形成了認知層級。對“觀眾知道的是否比人物多”這一問題的不同回答,可以將認知層級分為三等:觀眾比人物知道的多(全知敘述);觀眾和人物知道的一樣多(限制型敘述);觀眾的認知層級介于不同人物之間(兩種敘述視角的切換)。
在影片中,導演根據情節的發展選擇最恰當的敘述視角,通過操縱觀眾的認知層級來實現建置故事、設置懸念、引起期待以及制造驚奇的目的。
影片大多數時候采用全知敘述的方式,觀眾像一個無處不在的窺伺者,注視著人物的一舉一動。我們知道的比劇中人物要多。導演采用這種敘述視角來鋪設整體內容,有助于觀眾清晰地了解故事。
然而,有的時候觀眾并沒有比知道劇中人物知道的多。情書的橋段就是典型的限制型敘述。觀眾的認知和猜測與家珍的完全一樣。當最后真相揭曉時,便造成了一種驚奇的效果。而情書也為人物的改變提供了動機;我們也和家倩一樣,誤以為李凱就是家珍以前的男朋友,誤以為父親身體出了問題。當我們知道李凱的事情完全是家珍編造的,我們甚至比家倩還震驚。當父親拿出體檢報告時,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到醫院并非生病。而正是這個美麗的誤會使得家倩轉變了對父親的態度。導演通過限制型的敘述視角來鋪設情書、前男友和體檢這三個誤會,操縱觀眾的預期,并且在最后“欺騙”了觀眾,使其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達到驚奇的效果。其實導演完全可以把它們變成全知敘述,例如讓我們看到班長寫情書的鏡頭。可若這樣,就大大降低了真相大白時觀眾的吃驚程度,也降低了觀眾對劇情發展的期待。
有趣的是,觀眾的認知層級有時處于一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狀態。這種敘述視角本質上是全知和限制兩種視角的自由切換。在“父親的情感”這條暗線中,這種視角起到了推動敘事和設置懸念的重要作用。例如,影片開頭的那個神秘電話,除了父親以外,觀眾也知道。但電話那頭的人到底是誰,卻只有父親心里明白。這種敘述視角最精彩的運用是在父親坦白的那場晚餐戲上。當父親向家倩敬酒時,通過一個重新取鏡,我們看到了原本不在景框中的錦榮。導演使用了特寫鏡頭,讓我們清楚地看到她的緊張表情,引起了我們強烈的好奇和期待:錦榮為什么會緊張?他和父親之間又沒有什么秘密?真相究竟是什么?而除了當事人以外,其他人對這個表情并不知覺。在這場戲中,觀眾的認知層級介于父親(錦榮)和其他人之間。這種敘述方式造成了一種雙重懸疑的效果。觀眾會產生雙重好奇,一是對真相本身,二是對其他人知道真相后的反應。試想,若這場戲采用全知敘述,例如讓觀眾看到錦榮在桌底拉著父親的手,那無疑破壞了這條暗線苦心經營的懸念,仿佛氣球在爆炸的前一刻突然泄了氣;若采用限制型敘述,觀眾和其他人一樣,并沒有發現錦榮的異常,雖然氣球爆炸的瞬間會很吃驚,可是爆炸前的那種好奇與期待就全然沒有了。
影片中父親有一句臺詞: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不想也難。好滋味誰嘗過?這里的滋味是生活的暗喻,而“飲食”和“男女”在父親的生活中都是缺席的:失了味覺、隱藏著愛情。然而,當父親坦白了他和錦榮的感情后,“男女”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但“飲食”問題仍然存在。影片的最后,味覺恢復的父親終于嘗到了湯的滋味。而人生,何嘗不是一碗五味雜陳的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 ,不想也難。好滋味誰嘗過?影片的最后,父親找到了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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