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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美國新聞機構中的自我約束分析
在西方社會，對新聞媒介的約束從來就沒有消失過。與外在的直接控制相比，存在于新聞機構內部的自我約束壓力則更為隱蔽，但同樣有效控制著記者們報道或不報道什么。這種壓力可能源于政治、也可能源于經濟因素，可能來自新聞機構內部、也可能是外部。通常，廣告主被認為是迫使媒介自我約束的主要壓力來源。但本論文沒有停留在對這一傳統因素的考察上，而是把視角擴展到媒介集團的擁有者們，來自他們的壓力可能是現代西方新聞工作者對報道內容做出決策時必須認真考慮的風險因素.
西方傳統看法認為，經濟影響歷史上并沒有受到限制的美國新聞業的獨立性。一些人指出，美國新聞業追求商業利益的模式恰恰促成而不是削弱了這種獨立性.
首先，重視商業利益使新聞機構從對政治利益集團的依賴中解放出來。其次，從發行量或者受眾群大小的角度衡量商業利益有助于把任何單個廣告主可能的影響降到最低.
然而，近20年來，一個因為媒介所有權結構而產生的新難題在美國出現了。在企業集團的組織圖上，報紙或電視臺的老板們離新聞機構的距離越來越遠。僅僅因為這種距離和龐大的規模，企業集團就對新聞業的獨立性產生新的、強有力的威脅.
傳播學研究證實了一系列由于經濟力量對職業新聞準則和新聞內容的持續影響而使媒介受到的制約。其中，來自廣告主的直接和間接影響被認真而廣泛地檢驗過。但是，這些研究并沒有檢驗新聞工作者自己如何感覺那些制約或者由此對他們的新聞報道決策過程產生的影響.
本研究訪問了360位美國調查性報道記者，試圖檢視存在于美國新聞工作者身上的自我約束。因為，記者處在保衛自由開放新聞報道的戰斗前線，直接了解哪些類型的報道可能觸犯社會上的強勢經濟力量、傷害他們的經濟利益.
這360位美國記者都是調查性報道編輯協會的會員 （Investigative Reporter and Editor Association，以下簡 稱IRE），樣本隨機取自IRE的會員花名冊。之所以選擇 調查性報道記者作樣本，主要是考慮到他們通常在選 擇報道主題時比一般記者有更大的自主性，所選擇的 主題對記者本人及其所屬機構可能意味著更多的個人 和職業風險。此外，這是一個長期致力于揭丑的群體， 因而會更公開地討論他們對媒體約束的感受，并對其 時刻保持警惕。他們的觀點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 一個變化的經濟環境下美國新聞機構中所存在的媒體 約束.
調查問卷的設計思路部分來自皮尤研究中心 （Pew Research Center）2000年進行的一項民意測驗 “人與媒體”。我們選擇了其中與自我約束有關的一些 問題，比如“通常情況下，你有多擔心經濟力量對美 國新聞機構的影響？”另一部分問題則更為直接地關 注經濟力量的影響，如“你認為今天美國的新聞機構 比10年前受到經濟力量的影響更強烈嗎？” 本研究的第一個問題是關于記者是否感受到來自 母公司的壓力。我們首先分析了受調查者報告的自我 約束的情況和他們對其他人的估計。隨后的分析關注 了受訪者報告的自我約束與其感覺到的導致自我約束 的來源之間的關系.
一、對自我約束的認知
首先，與記者對自我約束的認知有關的指標被重 新結組。因子分析顯示（Factor analysis,見表1），這 些指標可以歸入三個因素：第一個因素集中在受調查 者報告的個人行為和認知層面的自我約束，特征值 (Eigenvalue)為2.952；第二個因素集中在新聞機構和 他們與母公司的關系層面，特征值為2.40；第三個因 素集中在如果自我約束不力可能受到懲罰的層面，特 征值為2.00。三個因素的特征值均大于通行的標準1.
因子負荷(factor loading)在0.5以上的變量被標準化處 理以結成三個新的指標：一是個人層面或者微觀層面 的認知，二是組織層面或者宏觀層面的認知，三是懲罰層面的認知.
表1對自我約束問題的因子分析(Factor analysis) 注：*只選入了因子負荷在0.5以上的變量.
二、自我約束的來源
接下來，我們檢測了以下變量的內在關聯性：受調查者對廣告主影響的估計，受調查者對母公司影響的估計，三個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
表2顯示，按r值0.3為中度關聯、0.5為高度關聯，P值在0.05水平為顯著的標準，來自非媒體母公司（被并購后的媒體，其母公司往往與媒介產業無關，如全國廣播公司的母公司為通用電器）的影響和來自廣告主的影響這兩個指標間存在顯著的內在關聯（r=.555,p<.001）。而且，這兩個變量與三個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變量均存在較高程度的內存關聯（見表2），母公司影響或者廣告主影響一旦增加，個人層面、組織層面和懲罰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也相應增加.
表2廣告主和母公司影響與三個自我約束認知指標的內在關聯
三、產生約束和約束感的信號
接下來我們從自我約束認知的三個層面檢測產生自我約束的來源。在調查中，我們把信號來源分為直接、間接、中性（既直接又間接）三種類型.
（1）來自上級的信號與個人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
ANOVA分析顯示，受調查者接收到的與自我約束有關的信號和他們的“個人”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之間存在關聯：F(2,310)=11.18,p<.001。在個人或者微觀層面上，間接信號(M=.13,SD=.55)要強于直接信號(M=-.11,SD=.61)或中性信號(M=-.23,SD=.60).
（2）來自上級的信號與組織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
ANOVA分析顯示，受調查者接收到的與自我約束有關的信號和他們的“組織”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之間存在關聯：F(2,257)=3.68,p=.03。在“組織”或者宏觀層面上，間接信號(M=.04,SD=.41)要強于直接信號(M=-.22,SD=.46)或中性信號(M=-.11,SD=.45).
（3）來自上級的信號與懲罰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
ANOVA分析顯示，受調查者接收到的與自我約束有關的信號和他們的“懲罰”層面的自我約束認知之間存在關聯：F(2,294)=6.36，p=.002。在“懲罰”層面上，間接信號(M=.09,SD=.55)強于直接信號(M=-.12,SD=.54)和中性信號(M=-.191,SD=.64).
（4）自我約束的來源與懲罰認知.
ANOVA分析顯示，記者們回避報道有特定價值新聞的動因與懲罰因素指標之間存在關聯：F(2,181)=4.39,p=.01。說明記者們因為害怕受到懲罰而選擇了回避某些有新聞價值的報道。此外，“我自己的決定”(M=-.01,SD=.62)強于“預期的來自上級的反應”(M=-.26,SD=.62)和“來自上級的直接信號”(M=-.33,SD=.62).
說明在更多的時候，記者們出于保護自己的目的在上級做出明確指令或暗示前主動做出了上述回避行為.
美國新聞工作者最珍視的價值就是他們在專業準則框架內不受外界壓力報道新聞的能力。由于美國新聞媒體長期以來追求商業利益的傳統，廣告主的壓力是最常被提起的干預新聞專業準則的潛在來源。但是，近年來的媒體并購和集團化浪潮可能使媒介擁有者被視作與廣告主一樣重要的威脅.
西方社會媒介所有權的集中常常意味著，一方面大幅削減經費，一方面要求用更少的資源創造更高的利潤。裁員與要求更好績效的“雙重打擊”至少可以部分解釋近年來在報紙和廣播電視界發生的一些嚴重背離新聞準則的行為。但是，這里呈現的數據揭示了現代新聞機構中一種更為麻煩的遠離風險明哲保身的趨向.
分析顯示，美國的記者們感覺到最多的進行自我約束的壓力來自上級的間接信號，而他們往往選擇搶先一步采取自我約束行動而不是等待上級的暗示。本研究的結果說明，對美國記者來說，來自遙遠的母公司的壓力確實存在，但可能不那么顯而易見，它們往往是內化的、隱晦的。這種狀況既不利于記者個體的心理健康，也不利于新聞機構整體的健康發展。□（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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