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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式風格與《道連·格雷的畫像》文學論文
摘要:作為王爾德唯美主義代表作中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具有廣闊的研究空間,小說中體現出來的哥特式風格給人們留下了許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尤其是其深刻的心理學意義。本文力求從文學與心理學相互作用的跨學科研究角度,通過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論來詮釋小說的哥特式風格,以此加深讀者對作品內涵的深層次理解。
關鍵詞:《道連·格雷的畫像》;哥特式風格;本能理論
一、引言
英國著名作家奧斯卡·王爾德所作的長篇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介紹了美少年道連·格雷看到畫家霍爾華德為他創作的畫像后,許下后來竟然應驗的詛咒———“要是永遠年輕的是我,而變老的是畫像該多好!為了這個目的———為了這個目的———我什么都愿給!……我愿拿我的靈魂去交換!”。[1]于是,他開始放縱人生,隨心所欲地滿足自已的每一個欲望。而那幅畫像成為他為所欲為的靈魂寄托,承受了一切道德上的墮落,使原本單純的美少年變成了一個靈魂污穢的殺人犯,最終走向了窮途末路。
這部小說自問世以來備受評論界關注的原因除了作者的唯美怪論外,其將深刻的道德寓意蘊藏于離奇的哥特式情節的創作手法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從西比爾的自殺開始,小說就籠罩在一片不和諧的氛圍之中,這些哥特式情節與作者在小說中一直堅持和捍衛的唯美主義似乎格格不入,但王爾德正是利用這種沖突來深化小說的內涵,達到他的創作目的,而隱藏于這種創作手段的內在心理根源正是作者的死亡本能。本文旨在創造性地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通過深入分析小說主角道連·格雷性格中的陰暗面,挖掘小說與本能理論的契合點,以此揭示王爾德的文學創作與心理學相輔相成的深層次關系,拓展王爾德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二、王爾德與哥特式風格
哥特式風格主要指在文學作品中充斥恐怖氣氛和死亡氣息,進而展現隱藏于人類外表下的扭曲心理,展示人類各種陰暗面,詮釋人類一直恐懼和壓抑的主題———死亡,以此探索生命的根本意義和價值。
王爾德的作品多帶有哥特式風格,如童話《快樂王子》中,快樂王子為幫助窮人,犧牲自己;《夜鶯與薔薇》中,夜鶯為了使年輕學生獲得愛情,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薔薇,等等。《道連·格雷的畫像》尤其如此,從西比爾因為失去愛情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扭曲變形、黑暗墮落的倫敦一角、刺殺畫家、毀尸滅跡、艾倫愧疚自殺、道連被追殺、詹姆斯花園里被誤殺,再到最后道連再次舉起殺死畫家的匕首刺向畫像卻出現意料之外的結局等等,這一系列極力渲染神秘恐怖氣氛和詭譎怪誕的故事情節都具有明顯的哥特式風格。
這些哥特式風格似乎與王爾德崇尚唯美的藝術理念不太吻合,因為長期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們美應該是多姿多彩、明亮鮮活的,絕然與恐懼、死亡、陰暗沾不上邊。其實不然,從人生境界理論的美學維度來看,王爾德正是在不和諧的氛圍中尋找更高層次的美———靈魂之美,使讀者在身臨其境地感受恐懼的過程中靈魂得到升華。這樣的創作手段正根源于王爾德靈魂深處的死亡本能。
三、哥特式風格下的《道連·格雷的畫像》
弗洛伊德1905年第一次提到本能時,以生物學為基礎將人類的本能分為兩類:自我本能和“力比多”即性本能。他認為,自我本能是以食欲為基礎,包括饑餓、害怕的本能等等,“力比多”則是以性欲為基礎。在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帶來的恐懼和痛苦后,他意識到人類還存在著一種毀滅的本能,即“死亡本能”(Thanatos)。[2]他進而在1920年發表的《超越快樂原則》一書中,提出了死亡本能的概念,即“生命向寂滅狀態的回歸,是它的本質和目標所在,是生命內在的本能”。[3]在之后的《精神分析引論》中,弗洛伊德進一步將人類的兩種主要本能修改為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Eros(生命本能)常欲將生命的物質集會而成為較大的整體,而死亡本能則反對這個趨勢,主要將生命的物質重返于無機的狀態。這兩種本能勢力的協作是與反抗產生了生命的現象,到死為止”。[4]“生命現象就能從這兩個本能及其相互抵抗活動的相互作用中得到解釋”。[1]也就是說,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的斗爭是人類生存的內在動力,人類的存在與發展證明了生命本能滋長并戰勝死亡本能的客觀性和必然性。而《道連·格雷的畫像》這部文學作品所展現的哥特式風格則是死亡本能最終戰勝生命本能的典型個案。
(一)生死本能斗爭的發端
《道連·格雷的畫像》前半部分到處充斥著作者崇尚唯美主義的呼聲,絲毫感受不到邪惡和陰暗等恐怖氣氛的渲染。隨著情節的推進,小說開始發生戲劇性變化,成為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較量的發端。在第四章中,道連愛上了單純善良的西比爾,當道連第一次在戲院看到西比爾的精彩演出時就被她迷住了,對她一見鐘情,“她是我今生今世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子。……我確實愛她。她是我生活中的至寶”。[1]這段愛情經歷象征著他出于生命本能對新鮮、美好事物的好奇心與追求,可惜這種從善從美的本能過于脆弱,經不起任何考驗。
當西比爾全身心愛上她的迷人王子,道連失去了舞臺表演的靈魂,在朋友面前演出失敗后,他的愛就馬上就消失了,“你扼殺了我的愛。……你簡直一點吸引力都沒有。……現在你對我已經毫無意義。我永遠不想再見你了。……而現在你是什么呢?一個有一副漂亮臉蛋的三流戲子”。[1]當他回到家發現畫像的變化,“整個表情變了……嘴角上露出了一絲兇相”,[1]“他心頭萌生了說不盡的遺憾,是他決不造孽。這幅畫無論變與不變,都是他良心的明白寫照。他會拒絕誘惑。……他要回到西比爾身邊,跟她重歸于好,同她結婚,努力再去愛她”。[1]這些都說明了在道連身上生死本能一直處在激烈的碰撞和僵持中,而王爾德要告訴我們的是,人類要進步、發展,就必須協調好二者之間的關系,壓抑死亡本能,刺激生命本能發展壯大。
(二)死亡本能戰勝生命本能
筆者認為,西比爾的死是道連的人生也是小說進程的重要轉折點,道連從此失去了“愛”這一生命本能的重要構成,此前生死本能在他身上只是處于激烈的斗爭狀態,但此后死亡本能戰勝了生命本能,道連站在了罪惡的一邊。當西比爾自殺以后,“暗影邁著銀色的腳步,從花園里悄無聲息地潛入室內”,[1]陰影也就是道連天真外表下的邪惡本能,開始潛入道連的靈魂,這凸顯了小說的哥特式風格。道連在剛聽到西比爾自殺的消息時出于良知感到愧疚,“那么我謀殺了西比爾·文啦。
……就仿佛跟用刀子割斷她細細的喉嚨那樣,肯定是謀殺”,[1]但他很快就對它麻木了,“這件事沒有什么可怕的。這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浪漫的悲劇之一。……西比爾多么與眾不同!她上演了自己最出色的悲劇……”。[1]從西比爾的死開始,整篇小說就籠罩在一片死亡氣息中,直到最后道連出乎意料的死亡,都是王爾德突出小說主題的手段。
在第十三章中,道連因為懼怕和仇恨,謀殺了因聽到太多關于道連喪德敗行而出言相勸的霍爾華德,將小說的哥特式風格推向了高潮。出于內心無法抑制的瘋狂和仇恨,“他內心涌動著困獸般的瘋狂,厭惡那個坐在桌子旁邊的人,超過了平生所厭惡的一切”,[1]“道連向他直沖過去,將這把刀刺進了耳后的大動脈,把頭按到了桌子上,對準它一刀刀刺了又刺。一聲透不過氣來的呻吟和一個鮮血堵塞喉嚨的人恐怖地叫喊。張開的手痙攣地往上伸了三次,在空中揮動著僵硬古怪的手指。道連又向他刺了兩刀,霍爾華德沒有動彈”。[1]這經典的一幕是在典型的哥特式場景中進行的,“到處布滿了灰塵,地毯已是千瘡百孔。護墻板后面,一只老鼠在逃竄,房間里有一股潮濕的霉味”,[1]晦暗的氛圍加上越來越猙獰的畫像,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恐怖氣氛加重了道連身上的罪惡。由此,道連已然成為死亡本能的奴隸,“有時候他簡直把罪惡當作實現他審美觀的一種方式”,[1]已是“麻木不仁,一心想著罪惡,玷污了的頭腦和靈魂渴求著反叛”,[1]“其惡濁來自內部,某種罪惡的病菌侵入了內在生命”,[1]本來應該占上風的生命本能,即自我保存的本能在他身上已經開始失去了制約死亡本能的作用,死亡本能漸漸吞噬了他的靈魂。王爾德借此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沒能克制住隱藏在他·學術論壇·83身上的毀滅本能,他不僅會摧毀自己的生命,更將毀滅他人。因此,如果道連身上的生命本能可以得到強化,從而與死亡本能處于平衡狀態,西比爾和霍爾華德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小說發展到這個時候,死亡本能已經完全控制了道連的理智,崇尚光明的生命本能完全被壓制,所以作為生命本能的象征———教導他過高尚生活、受人尊敬、追求真善美的精神導師畫家霍爾華德的犧牲也是必然的。過后道連睡了一個好覺,因為對他來說,“某些奇怪的得意之情,往往滿足了自尊,而不是滿足了感情。它激起了理智的愉悅,比帶給或能夠帶給感覺的愉悅要大得多”,[1]他把這次謀殺看成是他自我滿足的一種方式。
(三)生命本能的短暫蘇醒
可以說,畫家霍爾華德是為善而死,他希望把道連拉回正確的軌道,然而毀滅一切的死亡本能卻讓道連在失去“愛”以后進一步失去了“善”,生命本能在他身上漸漸褪去。盡管大部分時候在道連身上死亡本能處于優勢,但是當無法消除那些可怕回憶的時候,他還是會懼怕罪惡,“一想起良心竟能喚起駭人的幻象,又使這幻象活龍活現地在面前走動,也夠讓人膽戰心驚的”[1],他的靈魂也會渴望得到平靜,得到救贖,這意味著生命本能的蘇醒。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他試著去遺忘和逃避,遺憾的是在他身上死亡本能過于強大,完全超越了生命本能,所以他不僅不能消除恐懼,反而因為新的罪惡帶來更大的恐懼。弗洛伊德認為,沒有生命本能的約束和提升,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王爾德也是通過這一連串的罪惡和死亡設置了道連的結局: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道連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和理智,這些都注定了他的死亡。
(四)死亡本能的徹底爆發
小說的后面幾章,詹姆斯對道連的苦苦追殺加重了緊張的氣氛,而詹姆斯在后花園被誤殺則是王爾德給道連最后一次反省的機會。為了生存,道連嘗試著開始新生活,重塑道德,“我要改好,我會改好的”。[1]可是道連的死亡本能已經達到了極致,他出于自我毀滅的本能產生了銷毀畫像的沖動,這種自毀的沖動可以說是死亡本能的向外爆發,是具有攻擊性和破壞性的。王爾德則一反常態地僅用簡單的手筆描繪了道連死亡的過程來說明一個原本美麗的靈魂最終墮落的結局,“只聽見一聲慘叫和忽喇喇的倒地聲”。[1]這就是道連·格雷的下場。
四、結論
王爾德在他的唯美主義作品中大量融入哥特式手段的目的在于用生命的最終形態———死亡來使讀者的靈魂得到升華,所以在他的筆下,美麗事物的死亡別有意味。他在小說中詮釋了這種創作風格的心理學意義,罪惡出于本能,盡管他并沒有直接指出是什么本能。正如文中所言:“當犯罪或是世人稱之為犯罪的那種情緒,支配著天性時,人體的每一根纖維就像頭腦的每一個細胞那樣,似乎都本能地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沖動。在這樣的時刻,無論男女,都喪失了意志的自由,不由自主地奔向可怕的結局”。[1]這與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不謀而合,他指出了死亡本能是促使人類回歸原始狀態的力量,會讓人的行為失去自我控制,從而滋生攻擊、破壞等一切毀滅行為,即攻擊本能、破壞本能,會導致個體靈魂的墮落,甚至會導致對他人的仇恨、謀殺等,當這種本能沒有生命本能的控制,最終釀成自身乃至人類的悲劇。道連在死亡的陰影中喪失了理智,出于死亡本能,也忘掉了生命本能,最終喪失了自己的性命。小說中幾次極具感染力的死亡,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都是道連受潛在的死亡本能驅使的結果。這種哥特式風格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意義及如何維持健康的人生,有效地克制死亡本能,從而使我們的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處于平衡狀態。人類只有在協調好內心的平衡才能得到心靈的安息,否則最終會陷入無法挽救的深淵,道連最終的毀滅有力地證實了這點。
參考文獻:
[1]王爾德.王爾德作品集[M].黃源深,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2]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與本我[M].車文博編.長春:長春出版社,2004[3]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5[M].車文博編.長春:長春出版社,1998.
[4]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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