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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詩詞的生命美育價值探析的論文
關鍵詞:中華詩詞 生命美育價值
摘 要:中國是詩的國度,詩詞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載體和言說方式。詩詞中洋溢的生命情感意識有助于我們對生命的閱讀,強健我們生命的力量,而對中華詩詞的審美則更能達到提升生命的作用。
近幾年青少年不珍惜自身生命的極端個案的頻發,促使教育界反思教育中對生命關注的缺失。不少有識之士高聲呼吁要重視生命教育,并探討了生命教育的內容和形式,提出生命教育的核心應是生命美育。所謂生命美育,就是對生命的美進行感化、涵養和提升的教育。①即以人的生命及生命活動為審美對象,欣賞美好生命,承受生命苦難,在對生命的審美中學會尊重生命,關愛生命,珍惜生命,最終達到人的自身、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發展,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寫的“人”。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詩”是中華民族基本的存在方式。劉士林在《中國詩學精神》中指出“中國文化的本體是詩,其精神方式是詩學,其文化基因庫是《詩經》,其精神峰頂是唐詩”②。“詩”作為一種精神方式,已滲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并成為我們的言說方式。在倡導回歸傳統經典的今天,對中華詩詞的涵詠、吟誦與鑒賞,將極大地豐盈我們的生命情感、人生內涵,中華詩詞中得天獨厚的生命情懷與美學特征,將是我們進行生命美育的絕佳資源。
一、心與自然的交融——閱讀生命
中國的哲學從春秋時代便集中在一個以生命為中心的哲學上,是一套生命哲學。③不管是孔子 “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的儒家哲學,還是莊子的道家“逍遙游”,抑或是佛家的“一花一世界”,都執著于對生命情調的發現,“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臨淵羨魚”“一月映萬川”,中國哲學從不把自然看作無生命的異己的存在,而是與自然宇宙存有一份“如魚在水”的相契。
中華詩詞,正是這種哲學精神的最佳詮釋,而其中又以中國山水詩為上。徜徉于自然人生之間,參悟大自然的大化生機并與之渾然合一,是中國詩人的至高追求。于是,大自然中的花開花落、魚躍鳶飛,旖旎的春光、荒寂的秋景,均成為了詩人傳達情思的媒介,生命中所有的喜悅、悲哀、壓抑、歡樂等,無不借助于這種詩歌而流瀉出來。在與大自然的接近中,人類的自由心靈從封閉的自我世界中伸展出來,并最終達到中華民族的最高生命境界:做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縱浪大化中,無喜亦無懼”的自由人。
著名學者劉士林曾在《中國詩詞之美》一書中頗有見地地指出,西方人是一根“思想的蘆葦”,習慣向外探求世界,在對空間的發現中找尋自己的存在;而中國人則是一根“情感的蘆葦”,習慣向內求索,在時間的長河中求證生命的意義。因此對“韶光易逝、人生苦短”的恐慌,成了中國詩人心中的“集體無意識”。日薄西山,鄉關何處?行進在生命旅途中的詩人們給出的答案便是“小橋、流水、人家”!于是詩人們用他們那顆敏感易動的心靈,聆聽著大自然中一花一木的生命節律,感受著草蟲鳥魚的情感節拍,在對大自然的觀照中反觀著自身的生命實質。
中國詩人這種宇宙生命意識的最早流露當首推《蒹葭》一詩,王國維認為“《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人間詞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唱三嘆中的不自信與悲哀情懷,正是詩人面對生命本身在時光流逝中的無奈恐慌情感的映照。中國詩詞的“以景達情”傳統也自此建立。“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傳遞的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生命滄桑情懷;“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表現的是對生命的理解及價值態度。“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是大自然生命律動與詩人自身生命情意的契合;“雨中花果落,燈下草蟲鳴”則是大自然以其最細微的生命顫動映現著詩人的生命情意。
對大自然勃勃生機的閱讀,同時也是詩人自身生命情懷的展示。“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漫漫風雪之中的晚歸背影,充溢的是對生命滿足的幸福感;“江北秋陰一半開,曉云含雨卻低回。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王安石《江上》),沖開的是感傷的雨幕;“西風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鳥獨還。兩鬢霜華千里客,馬蹄又上太行山”(于謙《上太行》),感受的是詩人壯心不已、生命不衰的烈士情懷。在中國詩人心中,大自然永遠是安頓生命的家,所以譚獻說當“春光漸老,誦黃仲則詞‘日日登樓,一換一番春色;者似卷如留春日,誰道遲遲?’不禁黯然!初月侵簾,逡巡徐步,遂出南門曠野舒眺;安得拉竹林諸人,作幕天席地之游?”④而今天我們賞讀山水詩詞的過程也正是我們的心靈做幕天席地之游時!
二、苦難中的發軔——強健生命
中華民族自其誕生之日起,就與痛苦和憂患為伴。在此歷史文化背景和民族心理氛圍中產生和發展起來的中華詩詞,其突出品格便是強烈而深沉的苦難內蘊。“游子懷鄉,壯士愁懷”是“憂己”,“民生疾苦,社會離亂”是“憤世”。《詩經》和《楚辭》分別開創了詩詞創作的這兩大傳統。“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王風·黍離》)“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邶風·式微》),描寫的是社會生活的離亂和民間的妻離子散,征人的怨恨與嘆息;《離騷》中作者上天下地,涉水登山,極盡浪漫之能事,敘述的則是一個苦悶靈魂的追求與毀滅。
但必須指出的是,中華詩詞中的“憤世”不是冷眼旁觀,“憂己”更不是自怨自艾,苦難背后充溢的仍是沸騰的生命熱情和勃發的生命力量。“楚臣去境,漢妾辭宮”“骨橫朔野,魂逐飛蓬”“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鐘嶸《詩品·序》),“凡斯種種”無一不透露出最濃郁激蕩的生命悲劇情懷。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登幽州臺歌》),催發的是蓬勃的生命斗志;“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杜甫《兵車行》),渲染的是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辛棄疾《鷓鴣天》),不必待雨過天晴,即使在滿城風雨中,自有那昂揚的生機與活力;宋陳與義《雨》詩中那個與急雨坦然面對,“衣濕不知還”的老翁,又具有何等強悍的生命精神!
因此劉士林認為誦讀、吟詠古詩詞可以“補充生命的元氣”,“里面的許多詩篇都是讀著讀著會兩眼濕潤、情不能已的”。他如此描繪他誦讀《匈奴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令我六畜不蕃息)時的心緒:在安靜的夜晚中每讀至此,內心就會久久難以平靜,覺得被秦皇漢武打得四處逃亡的匈奴人,真是世界上最具有男兒氣的。……這些野蠻人的樸素生活方式,可以令所有臥薪嘗膽、善于忍受胯下之辱而洋洋自得者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人。⑤“當一個在日常生活中棱角全無、為了生計而忍受種種命運的不公和苦難的現代人,如果他很偶然地打開先輩那些充滿鐵與血、時作金戈之聲的文字時,不知道他會產生什么樣的感受,以及在心靈深處會發出什么樣的回應之聲?”⑥對于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民族來說,撫慰我千瘡百孔心靈的,當然只能是無數先民留下的詩魂!
三、徜徉詩詞之海——提升生命
王國維在《論教育之宗旨》一文中提出,教育的宗旨即“在使人為完全之人物而已”,即馬克思所說的“人要生產完整的人”⑦。而“完全之人物”的養成,除了“身體之能力”外,還應具有“精神之能力”,即“知力、感情及意志”。其中的感情即是“美育”,美育能“使人之感情發達,以達完美之域”。正如席勒所指,美育能“培養我們的感性和精神力量的整體達到盡可能和諧”。因此,關心人的生存和發展、尊重個性發展、促進個體的情感解放和精神自由應作為美育的根本價值尺度。
人的生命是一切活動展開的基點,對生命的審美則是一切美育活動的根本。人對自身的生命審美,首先來自對情感生命的審美把握。而中華詩詞則正是這樣一座情感生命的寶庫。涵詠于中華詩詞之海,也正是徜徉在人類情感之海。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孤獨、李白“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瀟灑,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沉郁,岳飛“怒發沖冠”的壯懷、陸游“莫莫莫、錯錯錯”的深情、李清照“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蘇東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曠達……無一不是進行情感生命美育的絕佳載體。誦讀著“小溪清水平如鏡,一葉飛來細浪生”,滌去的是你旅途中的煩躁抑郁;玩味著“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緩減的是你思鄉的情愫;與“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共鳴,堅定的是你的人生抉擇!
任何的生命現象、生命狀態、生命活動,總是感性的形象的,人們也正是通過對生命的感性形象的審美感悟,感知和把握生命的審美價值。中華詩詞向來注重意象的締造,而詩詞中的意象歷經幾代文人的傳承,已是我們民族的一種生命沉積,是我們民族生命的感性存在。對這些意象的感知與把握也正是對自身生命的感悟與認同。“春、江、花、月”的美妙始終伴隨著我們心靈的成長,寒山寺的鐘聲將永遠響徹在我們的生命旅程。
對中華詩詞的吟誦,也能達到一種悅性恬情的審美自由狀態。德國威廉·馮·洪堡特認為在人所擁有的各種能力中,發聲最適合于表現他的內心感受,因為人所發出的聲音正如人的呼吸,充滿了生命力和激情。詩詞吟誦時或高昂或激憤或安閑或怡然的聲響,已無一不浸透了吟誦者內在的生命氣息,預示了生命的積極噴發,從而達到一種情緒的快樂、生命的愉悅。
審美的最高層次就是造就一種自由的審美世界,這種審美世界超越了物質世界的實在性,是一種澄明透徹的心境。在這一境界中,超越了不自由心境的“我”,排除了雜亂無序的精神狀態,是情感的、精神的、本真的心靈境界。這也正是孔子所謂“樂”的心態,莊子所謂“游”的境界。我們在鑒賞傳統詩詞時,對意象的解讀及由此連發的情感移置,正是進入了此種境界。朱光潛在《文藝心理學》中對此就有過詳盡、深入的闡述。比如在中秋月圓之夜,凝神觀照天上那一輪明月,很自然地聯想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見月生情,明月儼然成了我的代言人,月亮以其無垠的光輝照耀著游子也照耀著故鄉;同時明月的時缺時圓的情趣也吸引了我,人生總是離多聚少,月缺人也缺,月圓人不圓,于是我也儼然成了那輪明月。在此過程中,心中除了那輪明月外,別無他物,并在不知不覺中達到物我兩忘并進而物我同一的境界。人的心境亦隨之豁然開朗,達到通澈透明。
生命不是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存在,而是有聲有色、有血有肉;可感可觸、可視可聽,具有可欣賞性的無限的美感。中華詩詞濃烈的情感、豐滿形象的意象、吟誦時帶來的愉悅、審美中精神的自由與超越,都是一種生命狀態的鋪展與呈現。在心理疾病高發,特別是在青少年不珍惜自己生命的極端事例頻發的今天,中華詩詞除了其傳統的美育價值外,其在生命美育中的作用和功能,相信也會越發得到凸顯。
① 孫華、孫建樂:《青少年生命美育的理論淵源》,《當代青年研究》,2006年第11期。
② 劉士林:《中國詩學精神》,海南出版社,2006年12月版,第2頁
③ 黃克劍主編:《方東美集》,第466頁。
④ 譚獻:《復堂詞話》,轉引自胡曉明《萬川之月——中國山水詩的心靈境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1月版,第5頁。
⑤⑥ 劉士林:《中國詩詞之美》,海南出版社,2006年12月版,第2頁-第3頁。
⑦ 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第三分冊,第105頁。
⑧ 《論教育之宗旨》,《王國維哲學美學論文輯佚》,佛雛校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2頁,第251頁。
⑨ 席勒:《美育書簡》,中國文聯出版社,1984年版,第1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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