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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花妖故事中的男性形象賞析
摘要:歷來論者對《聊齋志異》中的男性形象都不甚重視,多將目光投注于花妖狐魅等女性形象,本文旨在探討《聊齋志異》花妖故事中的男性形象,并通過對其中幾位男性形象的對讀和賞析,力求對這類與花妖交往的特殊人群做一個全面的解讀。
關鍵詞:花妖 男性形象 多疑 矯情 通達
《聊齋志異》400余篇中絕大部分寫的都是神仙鬼狐花妖,歷來論者亦多矚目于此,郭沫若就曾評價道:“寫鬼寫妖高人一籌,刺貪刺虐入木三分。”魯迅先生也說:“花妖狐魅,多具人情”【①。然而,與這些鬼狐花妖所交往的男性卻較少受到重視,本文旨在探討《聊齋志異》花妖故事中的男性形象。據筆者統計《聊齋志異》一書中關于花妖、花神的篇目共五篇,分別是《葛巾》、《香玉》、《黃英》、《荷花三娘子》和《絳妃》。
其中,《絳妃》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來講自己在夢中應邀為花神絳妃寫一篇討伐封神的檄文,全篇重點在這篇精彩的檄文,人物形象塑造上略遜一籌,因此這里不做討論。《荷花三娘子》雖然里面有個荷花仙子,但是這個故事實際上分了兩部分,前半部分出現的狐女形象更加鮮明,尤其是她大膽前衛的“春風一度”的情愛論個性十足,她的光芒幾乎掩蓋了后半部分出現的荷花三娘子,因此在這里也暫不做討論。
本文重點在于分析《葛巾》、《香玉》、《黃英》三篇中的男性形象。三篇都寫了人與花妖之戀。《葛巾》寫常大用與紫牡丹花葛巾之戀,由于常大用身份的的懷疑,導致二人的戀情以失敗告終。《香玉》寫黃生與白牡丹香玉的生死相戀。《黃英》寫馬子才與菊精黃英相識并結為夫妻的故事。
“黑格爾在他的《美學》(第一卷)里,認為藝術中理想的人物性格首先應具備完滿性,即人物性格應有多側面的特點。他稱贊荷馬史詩中許多形象地塑造說:‘每個人都是一個整體,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的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②從性格的美學特點來看,《聊齋志異》中許多成功的藝術形象都是黑格爾所說的那種完滿性和明確性的統一,這在常大用、黃生和馬子才身上同樣體現的很明顯。
首先從三人的共同點來看,三人皆為愛花惜花之人,因花緣起。“常大用,……,癖好牡丹。聞曹州牡丹甲齊、魯,心向往之。”“作懷牡丹詩百絕。”“馬子才,……,世好菊,至才有甚。聞有佳種,必購之,千里不憚。”下文將具體賞析他們每個人不同的性格特點。
在《聊齋志異》之前的志怪之作在處理人物與情節的關系時,多注重情節的新奇而忽視人物的表現,而蒲松齡則真正的轉到以人物為中心,按照人物性格的內在邏輯展開情節,而且“描寫委曲,敘次井然”③。這在《葛巾》篇中就表現得尤其明顯。
由于常大用本性中的謹慎和不通達,再加上他對葛巾的癡情,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有“恐杜蘭香之下嫁,終成離恨耳”的擔心,他懷疑葛巾是神仙,卻一直得不到明確答案。對常大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境,小說刻畫的非常生動到位,步步推進也很有層次感。僅舉一例為證,他開頭懷疑葛巾是神仙,結果被桑姥叱責,他回齋后的一系列的心理活動寫的極為精彩細致,文中寫道:“意女郎歸告父兄,必有詬辱相加。偃臥空齋,甚悔孟浪。竊幸女郎無怒容,或當不復置念。悔懼交集,終夜而病。日已向辰,喜無問罪之師,心漸寧帖。回憶聲容,轉懼為想。”這段心理描寫極有層次感,由“懼”到“悔”,再到“幸”,又轉為“喜”,最后到“想”。“轉懼為想”的這個心理過程可謂一波三折。文似看山不喜平,這么一段細微的心理活動被蒲老先生寫得起起伏伏,波瀾起伏,讓人在忍不住贊嘆作者筆力的同時,也把一個謹慎敏感的人物活生生的展現在了讀者面前,為下文他對葛巾身世的糾纏埋下了伏筆。
常大用的性格促使他對葛巾的來歷不停的追問,并最終導致妻離子散的悲劇。用“異史氏”的話說:“況真能解語,何必力窮其原哉?”作者怪常生的較真,即“未達”。但是他的較真正是因為他想跟葛巾長久的在一起,所以更加擔心葛巾的出身會導致他們的分離。這樣塑造的常生是真實的,他渴望對自己的妻子有全面的了解,渴望天長地久,這很符合人之常情,故事的不完滿反而成就了常大用這個人物形象的完滿。
談到《香玉》這個名篇,大家多津津樂道于黃生與白牡丹香玉生死以之的愛情故事。但是全面地看黃生和香玉及耐冬花絳雪三人的關系,黃生不止多情,還十足的矯情。“香玉吾愛妻,絳雪吾良友也”,黃生的這句話被眾多論者引用,對黃生和絳雪的關系也被定格于此,論者多贊黃生身邊嬌妻與良友并存,常以黃生與絳雪比之孔生和嬌娜也是不恰當的。黃生對絳雪之情并非止于“良友”,這也正是他的矯情所在。
香玉死后黃生見到絳雪有這么一句話:“小生薄命,妨害情人,當亦無福可消雙美。”可見剛開始他做著享受“雙美”之福的美夢,“香玉吾愛妻,絳雪吾良友也”的言論只不過是美夢破滅后的自我解嘲罷了;他口口聲聲說著思念香玉,卻又在得知香玉即將歸來的消息時未露半點喜色,反而依舊與絳雪調笑;在“笑擁”絳雪之時,香玉突然到來,“生望見,泣下流離,急起把握香玉。”黃生這一系列動作非常具有戲劇性。
相比常大用和黃生,馬子才更像一個讀書人,他清高,刻意回避金錢,但他身上又有著讀書人少見的通達。作者說“馬素介”,但他并不是一味的狷介,他其實是個十分通達的人。這很明顯的表現在,當他得知妻子是菊精時,非但不害怕,反而“益敬愛之。”他的通達還表現在日常生活中,當他不勝其煩的歸還黃英的東西時,“黃英笑曰:‘陳仲子毋乃勞乎?’馬慚,不復稽,一切聽諸黃英。”當他堅持“祝窮”而住進“園中的茅茨”里,可是又“苦念黃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這時聰慧的黃英“笑曰:‘東食西宿,廉者當不如是。’馬亦自笑無以對,遂復合居如初。”這些充滿了情趣的對話,不僅黃英的聰慧和馬子才的豁達栩栩如生,馬子才對黃英的深情也讓人頗為動容,他對妻子的包容更像是一個世間男子對妻子的深沉又體恤的愛。
進一步說,馬子才本是個對金錢回避甚至厭惡的讀書人,可是他卻對黃英的金錢觀卻步步退讓,除了他對黃英的深情之外,也體現了讀書人傳統的清高觀念的變化。文中陶三郎之語可見端倪:“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人固不可茍求富,然亦不必務求貧也。”在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清初作者說出這樣的話,也可見新的時代氣息對知識分子的影響與熏陶。
常大用、黃生和馬子才三人與《聊齋志異》愛情故事中其他男性形象相比,最大的不同點就在于他們身邊的佳人是花所變。花,草本木質,吸收日月之精華,本身就有些柔弱纖細的氣質。因花而結緣,故這三篇故事洋溢著唯美浪漫的情調。
另外,三篇中除男主人公以外,還有幾個男性形象頗引人注目,不得不提。《葛巾》中常大用胞弟常大器、《香玉》中眾道士、《黃英》中黃英胞弟陶三郎,這些人物雖不是男主角,但是對故事的進展卻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常大器之妻的夭殞促使葛巾妹玉版的到來。眾道士對花的喜惡關系直接到黃生、香玉、絳雪三人的生死存亡。而陶三郎則在馬子才和黃英的婚事上起著決定作用,他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預測的“四十三月”后黃英嫁人,果然“四十三月后”馬妻亡,他又從遠方寄來函信“囑姊歸馬”。在《黃英》整篇中,除了三郎醉酒委地化菊,整個故事情節沒有虛幻處。他的化菊才使人幡然領悟原來姐弟二人是菊精所變。讓人不禁嘆服于作者的生花妙筆。
把《葛巾》、《香玉》、《黃英》三篇放在一起對讀,雖然同是描寫花妖但在作者的生花妙筆下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氣象,同中有異,犯中見避,“將人物置于不同的矛盾沖突中,使人物接受不同的考驗,以情節的‘犯中見避’服務于人物塑造的‘犯中見避’”。④都是描寫牡丹花妖,《葛巾》的悲劇在《香玉》中得以徹底的補償,常大用不是因為懷疑葛巾是非人類而導致妻離子散的悲劇嗎?那么,黃生根本就不問香玉的來歷,只是單純的愛她,甚至在得知香玉成為鬼之后絲毫不以為意。《葛巾》和《香玉》不是都是因為人與花妖之戀而不能長久嗎?那么,“黃英終老,亦無他異。”馬子才和黃英像人世間一對平凡的夫妻一樣白頭到老了。通過對讀,可以領略到三篇的參差錯落之美。
注釋:
①③魯迅,周錫山釋評.中國小說史略(釋評本)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
②④張稔穰.聊齋志異藝術研究.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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